《更生论》

晋 罗含

善哉向生之言曰，天者何，万物之总名，人者何，天中之一物。因此以谈今，万物有数，而天地无穷，然则无穷之变，未始出于万物，万物不更生，则天地有终矣，天地不为有终，则更生可知矣。寻诸旧论，亦云万兆悬定，群生代谢，圣人作易，已备其极，穷神知化，穷理尽性，苟神可穷，有形者不得无数，是则人物有定数，彼我有成分，有不可灭而为无，彼不得化而为我，聚散隐显，环转于无穷之涂，贤愚寿夭，还复其物，自然贯次，毫分不差，与运泯复，不识不知，遐哉邈乎，其道冥矣。天地虽大，浑而不乱，万物虽众，区已别矣，各自其本，祖宗有序，本支百世，不失其旧。又神之与质，自然之偶也，偶有离合，死生之变也。质有聚散，往复之势也。人物变化，各有其往，往有本分，故复有常物，散虽混淆，聚不可乱，其往弥远，故其复弥近。又神质冥期，符契自合，世皆悲合之必离，而莫慰离之必合，皆知聚之必散，而莫识散之必聚，未之思也，岂远乎若者？凡今生之生，为即昔生生之故事，即故事于体无所厝其意，与已冥终不自觉，孰云觉之哉？今谈者徒知向我非今，而不知今我故昔我耳。达观者所以齐死生，亦云死生为寤寐。诚哉是言。

——《钦定四库全书·集部八·释文纪》

【注】根据中华书局1965年版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句读标点。

《更生论》译文

向秀的话讲得好啊！“天是什么呀？它是万物的总名称，人是什么呀？它是天中的一物。”由此可以看出，现今的万物是有数的，而天地则是无穷的。然而那些无穷的变化，未尝不是出于万物。万物如果不复生，那么天地就会终止了。天地既然不会终止，那么可以知道（万物）是死而复生的了。

寻找过去的理论也说：“亿万百姓的命运是预定的，一切生物都在预定中新旧更迭。”圣人在作《周易》时，已经具备了最高宗旨: 既探求事物的神妙，了解事物的变化；彻底推究事物的道理，透彻了解人类的天性。如果能够真正探索事物的神妙，那就会知道，一切有形都是具有“天数”的。所以人物的祸福都是由天命或其种不可知的定数所决定，你我之间的构成有不同的物质。有不可能消灭而变成无，彼方不能转化为我方。聚散、隐显这些变化，是在一条无穷的道路上不断循环往复的，贤愚之间，寿夭之间的变化，最后都回复到原来的状态。这种前后有序的自然进程，是分毫不会出错的。它与命运处于将要泯灭但又没有完全泯灭的状态中，是难以认知的。由于年代太远久了，它的运动规律处于晦冥状态之中。广大的天地虽然处于浑沌状态，但不会混乱；万物的数量虽然很多，但界限分明。事物自有他的本源，从祖先开始就有尊卑长幼之序，本宗及其支系传承百世，也不会丧失他固有的传统。

一方面，无形质的精神与有形质的身体，是天然地匹配在一起的。其所配偶的有离有合，这样便产生了死生之变; 有形质的身体有聚有散，这样就产生了生命的往复循环之势。人物的生死变化，各朝一定方向前往。往是其本身分内之事，所以其还复就有一定的常规。形状处于散灭状态时就会混淆，但当其聚合时是不会混乱的。其往前的距离越远，其回复的距离就越近。另一方面，精神与肉体结合的命定期限，就象契约一样自然相合。世人都为合之必离而悲伤，而不知道离之必合所带来的欣慰；都知道聚合必然导致分散，而不知道分散也必然导致相聚。这是没动脑筋的表现啊! 离合、聚散之间的距离难道遥远吗？凡是现在出生的东西，就是过去已经出生的东西; 已经发生的故事，就是过去的故事。这种离合关系，从礼的角度来看是无法处置的。这对于每一个体来说, 是晦暗不自觉的，谁说它有觉悟啊？现今谈论的人，只知道过去的我非现在的我，而不知道现在的我原来就是过去的我。

心胸开阔见解通达的人能够看破死生。就是说，死与生就象人醒来和睡着一样。这话讲得多好啊!

【注】上文由湖南省社科院哲学所所长王兴国先生翻译。